垃圾的尊严

习已为常了,我们就不会注意,晨起出门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?其实它会和女人梳妆,男人洁面一样重要,成为约定流程,必修早课,这件事就是丢弃垃圾,此时此刻,你可能不会注意到人的尊严恰恰是和垃圾的待遇联系在一起。
  我所居住的小区,号称苏中首个国家康居示范工程,会所气派大方,绿地宽阔舒展,然而一段时间楼栋间竞没摆放任何收集垃圾的器物,无怨无辜的垃圾只好暴尸在光天化日之下,随意抛散得不忍“卒读”:猪排、鱼刺、虾壳、烂菜、剩果……以总结式的物证一览无遗举报着主人的胃口,烟酒盒、卫生纸,甚至避孕套毫无遮掩展示着七情六欲的繁杂,加上装璜渣土的入侵,整个堆场就与尸野遍地、满目苍夷的战场无异。在清洁工用木制板车将它们清扫后,留在地坪上的只有污黑的残迹或发臭的血水,上百家的分散垃圾在户外集聚后不但没有得到及时的敛集,反而视觉污染一瞬间被成倍放大在窗前,这不能不说是对主人的“戏谑”。
  好在不久被居民贬损为“垃圾”的物业公司果真像垃圾一样被清扫出局了,新来的一家至今不知其背景如何,但显得要善意一些,第一个弥补举措就是为小区统一配备草绿色、带盖帽的移动塑料筒,不仅每天一早定时清空,而且工人们经常会用饱蘸清洁剂的毛刷为它洁身,那些裹夹着污垢的泡沫顺着筒壁蠕动,满怀感谢地散发出女子浴后般的清香,光洁可人的筒体与周边花圃、树阵交相辉映,融入自然恬淡的画图。从公平意义上说,人,都拥有自己的家,为人的生活做出贡献的垃圾岂能蓬头垢面,居无定所?这种改变源于整座城市都在全力创建国家卫生城,许多精巧的垃圾筒和机械化的中转设施得到了批量投放,这对那些无家可归的垃圾而言,显然是最大的利好。
  垃圾,在现时缺乏计划生育地被扩容,并不仅仅因为生活的丰富、消费的膨胀,还在于我们自身的无知和懒惰,导致垃圾的虚假繁荣和身份错乱:耗费一辈子积蓄买上新房,为了尽可能扩大空间,铁锤、钢錾会轮番进攻,一堵本是安全脊梁的承重墙就变成七零八落的废墟;收获后完全可以转换为有机肥料和再生资源的秸秆,通常被当作累赘一烧了之,逢火连天,乌云密布,沦为伤害呼吸道,屏障汽车视线的罪魁,即便垃圾都是垃圾,但其内在的价值,也没能用现代社会的利益天平加以明码标价:在欧美,每个普通家庭一个月须支付的垃圾处置费一般在50美元左右,垃圾在得到统一收集后,会进行精准的分类:纸张、塑料、金属回收利用;可燃的布料、木料等进行焚烧发电,草皮、树叶等则加工成有机肥料,公开出售。世界上最大的垃圾处理工厂WM(Waste Managent)其每年收入高达800亿人民币,相当于中国最大住宅开发商“万科”的能级,而其雇用的工人多达5万以上,等同于一座小城的全部人口。这样说,对垃圾的认识,就不仅是环境保护的单一问题,而是资源深度挖掘,价值循环再造的生态文明大课题,换一个角度看,垃圾隐藏的是一座品相甚高的金矿,只是我们习惯性趋炎附势,热衷于外表光鲜的事物罢了。
  有人生活,就会产生垃圾,有垃圾产生,就会反制生活,其实如何看待垃圾就是如何看待人自己。最不该忘记的是:人,与所有的生物一样,当生命之光骤然泯灭,当欲望之塔瞬间倒塌,他会在上千度的高温烈焰中淬炼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垃圾——骨灰,他会在地面之下入住另一处公寓——墓穴,他难以回避,松涛阵阵,鸟语啾啾的陵园附近,或许就是一处被精心绿化,刻意美化的垃圾填埋场,他无法想象,自己的穿过的一双皮鞋,因为断线松帮而被遭弃,现在它就在这里被太阳暴晒了10年,风雨浸染了3600多个日夜,依然顽强地从地平上探出龟裂而孤独的身子,奢望着主人去世后还能相邻而居,彼此聊聊曾经一起跋涉、奔波的往事……因为垃圾们一定明白,人把它们消费成垃圾,和时间把人制造成垃圾的过程并行不悖,相互交织,甚或那些最为顽强难以降解的同类,如一次性塑料袋和快餐盒都可以在地下完整如初地呆上一百年,这比人的生命更经得住时间的揉搓和岁月的腌制,但同时身前与主人近亲的垃圾还坚信:主人的骨灰在垃圾世界里,仍然最具领袖气质和王者风范,它因此不会苛求主人身前做了什么喜新厌旧的事,只是祈望活着的人对尚未被填埋的垃圾能宽容、友好些,让它们居有定所、废有所用……
  现在,我想披露的一个有关垃圾的好消息是:不仅小区内的垃圾筒旧貌换新颜,而且垃圾手拖车也从木制升级为全封闭不锈钢,那种材料光洁、结实、耐脏,遮风挡雨,和别墅区的门窗没什么两样,看上去装甲车般坚硬的质地更不比宝马、奔驰脆弱。当然,最暖心的还是那些风雨无阻日夜值守的保洁工,盛夏时节穿上了全棉透气的新式工装,大冷天也拥有了御寒的棉衣厚裤,这都是政府部门以人为本的表现,更重要的是大街小巷的确变得清洁有序,广场、河滨的确变得格外靓丽悦目。
  看来,垃圾有了尊严,人才会有尊严,人有了尊严,整座城市才会有尊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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