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里,还有什么

  除了鱼虾,水里还有什么?

  四十年前,一个少年跟随搭载祖父棺柩的小船,逆流而上,他惊恐于船在河上颤颤悠悠,水几乎与船舫齐平,却终究没有沉没:水里肯定有一只巨型的大手拥紧了它,保佑航行平安无事。一路上,他甚至想透过船尾压出的航道,看看水中究竟还有什么?可是除了水,什么也没有。

  不,还有“亡灵”,少年不久就坚信了这样的判断,在通过水路送走祖父黑漆漆的棺柩后,他的一位同学,到冬天就鼻涕不断的一位邋遢少年,在家门前的河塘里淹死了,女班主任上课宣布这一不幸的消息后,她当着学生的面流下了难过的泪,许多人就跟着眼眶发红,大胆的男同学去吊唁,看着他一个人躺在稻草垫成的床铺上,一张黄纸已遮盖住整个面孔,两只手掌松开着,白中发紫,好像想急于抓住什么,可什么都未抓住——少年愣住了,他在水中能抓住什么?几乎所有的家长都用同一种说辞警告自己的孩子:水里有毛猴子,谁要玩水被逮住了,它会把人拖到水里去。

  谁也没有见过毛猴子,但此后一段时间孩子们都谈“猴”色变。河流可不管岸上怎么议论,如何猜测,它依然一言不发、假装深沉地缓缓流动。冬天用一寸厚的冰盖,夏天以密不透缝的水葫芦阻断探究的视线,掩饰事实的真相,人们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。好在,悲剧在一两年内再没出现过,少年和他的同伙都到了学习游泳的年龄,但少年天生胆怯,只借助父亲充满气体的大裤衩学会水上的“狗刨式”,就不敢再“远游深潜”下去,河里一定还有什么“魔怪”的念头一直紧紧裹缠着他的头脑。

  水里,一定还有什么,不可能没有什么,只不过少年缺少一个证明自己判断的机会。有一天,街道上都在盛传:门前的一截河道要抽干填埋改作农贸市场了,少年兴奋异常,佯装生病逃学,他要亲眼看看“河盖”被揭开后的真相。功率强大的抽水泵轰鸣不停,围堰里的水位在不断下降,石埠码头露出来了,泥滩上的螃蟹洞、黄鳝洞露出来了,一些隐藏在水中的枯枝败叶露出来了……仅一天一夜的工夫,被人为截断的河道就成了一汪铁锅般的水塘,油黑的淤泥展现着裸露无遗的河床,一些人穿着高脚套鞋往竹筐里赶鱼,另一些人索性光腿赤脚围堵着潜伏的老鳖。突然,几个凑热闹的孩子像被什么东西蜇着了,发疯似的向岸上逃来,“女鬼,女鬼……”他们说,他们看到了女鬼,少年近乎消沉的好奇又浮出了脑海,几个胆大的男子趋前察看,他们用手中的铁锹翻弄着一摊花花绿绿的东西,在水的冲洗下,它的真容浮现了,的确,是个女的,红扑扑的脸庞,乌溜溜的眼珠,金黄色的卷发,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,许多生活在小镇上的人都没见过,只有一个在现场劳动的“知青”哈哈大笑,“那是城市人丢弃的玩具!”惊魂未定的孩子,又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命令,他们从淤泥成堆的岸上跌跌撞撞冲了下去,这是一场对于玩具的快乐争夺。

  四十年了,那时的少年如今仍然与河流结邻而居,只不过它是异乡的河流,在这样的河岸上,他最喜爱读的一本书就是《水知道答案》,最记得的书中一段话就是:“人体的70%是水,人的一生几乎都活在水的状态下,人本身就是水。”那么,有了这样的逻辑,四十年来对于水的困惑是否就能释然:“水里面,还有人自身。”

  答案,真的就如此简洁而直白吗?昔日的少年似乎还不满意,他最想得到水的直接回答。
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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